《红楼梦》第十七回“大观园试才题对额”,贾政带领宝玉和宾客游览大观园。在元妃将要行幸的第一处所,宝玉题了“有凤来仪”的匾额后,又题一联“宝鼎茶闲烟尚绿,幽窗棋罢指犹凉”。这本来是一副情景俱佳的对联,但贾政却摇头道“也未见长”。原来贾政一心想让宝玉读孔孟经书,说“若能月夜至此窗下读书,也不枉虚生一世”。但宝玉偏认为此处是烹茶下棋的好地方。贾政平时也喝茶,但那是为了解渴。宝玉鼓吹烹茶下棋,是为了怡情养性,是一种更高境界的精神追求。道不同不相与谋,贾氏父子当然拢不到一起去。唐代陆羽在《茶经》中指出:“茶之为用,味至寒,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。”意思是饮茶者必须具有良好操行和俭朴美德。唐末刘贞亮在《茶十德》中也说“以茶可雅心”,意思也是饮茶重在陶冶情操、修身养性。
桐城多文人雅士,他们深受中国茶文化的熏陶,深谙茶道。在他们看来,饮茶固然能解渴,但更重要的是要陶治性情,舒体清心,培养自己良好的道德情操。而要达到这种境界,饮茶时就必须对茶品、水质、器具,火候,尤其是环境和人际关系有所讲究。
讲究茶品的如“为爱龙芽三月早,且尝雀舌一年新”(杜陵《新茗》)。龙芽,指龙眠茶芽,是上好的茶叶。讲究水质的如“色香莫负故山泉”(张曾献《试茶》)、“烹茶试泉水”(左世经《寄学冲大兄》)等,而且要“品茶品水须两全”(刘开《周南卿品茶图》),这也正是紫来桥茶楼联“紫来桥下水,龙眠山上茶”所追求的品质。讲究器具的如“小瓷注液乳花尝”(姚孙棐《孙鲁山贻山新茶》)、“传语山童涤茗惋”(程仕《柬巳公》)等。即将细瓷茶具涤洗干净后烹茶,以贴合他们追求的高洁心性。讲究火候的如“泉烹蟹眼防茶老”(齐莱名《夏夜村居》)、“水清宜用活火煎”(刘开《周南卿品茶图》)等。茶好水好器具好还不够,一方面必须用活火煎,另一方面也要防止“茶老”,真是慢工细活。这岂是为了解渴,正如钓鱼,更多的是为了“钓乐”,为了磨炼自已的心性。讲究环境的如“扫云移短榻,藏石煮新茶”(严青《先生)》、“瓦炉添细火,瀹茗绿荫中”(龙汝言《访章秋华》)、“石上残棋一局,松间初试新茶”(方孟式《田家乐》)等。讲究的是清静悠闲和高雅,体现的是超凡脱俗的气质。讲究人际关系的如“时与同心人,坐石啜新若”(朱雅《春郊》)。茶与知已饮,只有“同心人”才好在一起品茶,才能感受到茶中真意。这是情感的交流、心灵的脉冲。贾政和宝玉虽然是父子,但他们品茶是品不到一起、品不到一味的。
桐城文人雅士饮茶讲究茶品、水质、器具、火候、环境和人际关系的协调,这正是他们以茶雅心、追求完美道德情操的外在表现。他们崇尚程朱理学——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。所以哪怕仕途不顺或身处逆境,也能心静如水,平常面对。孙日高是清康熙间诸生,仕途失意,他有一首《煮茗》,其曰:“一缕茶烟飏入帏,雨丝风片冷生衣。青苔黄叶少人迹,驯鹤自来还自归。”以茶为友,以鹤为伴,大有林和靖“梅妻鹤子”的旷达情怀。杨臣邻是清康熙丁未进士,官光山知县,卸职后隐居家乡也园,作《夏日也园杂咏》。诗曰:“消渴夏山茗,遗怀秋水篇”。《秋水》是《庄子》中的一篇,宣扬“存真还原”、“无以人灭天”的道家思想,意即保存天性,回到原始状态,不要用人为手段毁灭自然存在。品啜山茗,捧读《秋水》,解渴是表,遣怀是实,身心得到了解脱和安宁。贾宝玉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一旦受阻,也总是细玩《秋水》,以遣愁怀。宝玉和庄子思想不同,道路有异,但在这一点上却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你说他消极避世未为不可,但我说他旷怀豁达也无可厚非!
桐城人“以茶雅心”还表现在两个特殊的群体中。一个是方外人士,他们往往以茶弘佛,借茶布道,并以此清心养性,恪守禅关。另一个就是闺阁名媛。在封建社会,女子无才便是德。她们往往处于社会的底层,很难和男人们一样悠闲地品茗对弈,赋诗属文。然而明清时期的桐城却出现这样的群体——她们或结社联谊,相互唱和;或抒怀闺帏,孤芳自赏,成为桐城历史文化里的一朵奇葩。而其中涉及茶事的诗作,也为桐城茶文化平添了一番佳话。如方孟氏《田家乐):“石上残棋一局,松间初试新茶”;方云卿《茅屋》:“幽人高致似山家,松火新煮雨后茶”;张令仪《幽居怵咏》:“阁帖临黄绢,旗枪煮绿沈”;姚宛《初春》:“书帙成堆处,茶铛自煮时”;马氏《春暮即事》:“怡情漫展残书帙,解渴频煎细露芽”等,是其中代表之作。
“宝肠素闲烟尚绿”,桐城人喝茶确实喝出了真味与真意。
摘自《龙眠灵韵·桐城小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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